〈長篇小說〉完全省錢戀愛手冊〈完〉

killers · 發表於 2009-6-14 18:5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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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訣十三：不要自欺欺人，買東西才沒有什麼「需要」跟「想要」的差別。事實是：我們需要的只有錢！

車費：30元，掛號費：200元，午餐費： 0元〈昨天剩下的麵包〉，晚餐：0元，還是佳莉的麵包。存款餘額：54333元。是的，不用懷疑，就是這個數字，連六萬塊都不到。我已經親身證明了，世界上跑最快的東西不是光，是錢。

「醫生，你應該知道『時間就是金錢』吧？」我坐在診療椅上，嚴肅地看著醫生。

「知道啊，怎麼樣？」

「我前面幾個病人，你都跟他們講了十幾分鐘，占掉我一大堆時間；輪到我的時候，你卻只是看看喉嚨，聽聽心跳，講一句：『是感冒，吃藥就好。』這樣你不覺得很不公平嗎？」

「可是妳真的只是感冒，不然還要怎麼辦？」

「我是說，你從我這裏省下來的時間又可以去看更多病人，賺更多錢，這些好處你總該回饋給我吧？」

「怎麼回饋？」

「掛號費打折啊，再不然多開幾天藥。不然我三天以後還要回診，很傷耶！」

「這個恐怕不行。不過小姐妳要是覺得我服務不周到的話，」他拿起針筒，「我來幫妳抽個血好了，免費。」

Shit！為什麼這年頭比我會講價的人越來越多？

不過我也沒時間再戰了，我是趁著科長開會的時間溜出來看病的，再不回去就倒大楣了。

也許連看病都要講價是誇張了些，但我是不得已的。

雖然使盡渾身解數，勸阻阿海亂花錢的計劃還是毫無進展。某次我告訴他，那天是我死去愛貓的忌日，所以我不想出去，當天晚上花店就送來了幾大籃的玫瑰花，讓我打了一星期的噴嚏。

當他又準備邀請所有的朋友出去狂歡的時候，我依偎在他懷裏撒嬌，「可是人家只想跟你兩個人留在家裏看電影呀。」他欣然同意，然後第二天就買了投影機跟一百吋布幕，跟滿架子的DVD，理由是「這樣我們就有屬於自己的電影院了」。

我實在很想問他：天底下有不能賣票收錢的電影院嗎？

他還給我買了一雙高跟鞋，價錢足夠給我兩隻腳包金箔了。為什麼這麼貴呢？因為那鞋子號稱是特殊處理過的，就算泡海水也不會壞。我是比較好奇，到底誰會拿高跟鞋去浸海水。

順道一提，由於我那個白痴到極點的「塔羅牌預言」，這些東西我全都出了一半的錢。

也就是說，幾個月來我的存款水位急速下降，離五百萬的夢想越來越遙遠，我不但不敢再把存摺放在枕下睡覺，連多看一眼都心痛。

這還不是最糟的。阿海不但溫柔體貼，對我編出來的所有藉口都深信不疑，實在讓我很愧疚。

要命的是，我常不自覺地想像我們將來的生活：住在漏水的破公寓裏，一家大小擠一張破草蓆；孩子們蓬頭垢面，穿著親戚給的舊衣服，天天吃稀飯配肉鬆，接雨水洗澡，撿垃圾堆裏的玩具來玩，付不起補習費只好蹲在補習班窗口偷聽。每個月月底，凶惡的房東都會來用力敲門催房租，我只好和孩子們相擁而泣。好不容易阿海領了薪水回來，他卻先拿一半接濟朋友，另一半則用來刺激國家經濟，買一些所謂的最新商品，例如可以預防便秘的冷氣機之類的。在艱困的生活中，一家之主會不時對我們母子露出爽朗的笑容，用他迷人的聲音說：「只要家人之間有愛，就算沒錢還是很幸福的。對不對？」

每次幻想到這裏，我的腦袋就會爆開，隨即響起一個聲音：我真的適合跟他在一起嗎？

我總是狠狠地揮散這個聲音。廢話，當然適合！這麼好的男人，要是被他溜掉會遭天譴的！我只需要更堅強一點，好好運用愛情的力量，還有謊言……呸呸，不是謊言，是智慧，智慧！

錢花掉就去賺回來，這樣不就得了嗎？既然勸不住阿海，我就自己加倍存錢，這又有什麼難的？開源跟節流本來就是我的最愛啊！

加班是沒有用的，反正不會有加班費。我得找個兼職，還可以把不需要的用品賣掉換現金，聽說現在二手生意很好賺。

我開始沈思，可以拿什麼東西去賣呢？我沒有什麼衣服，更沒有名牌包跟首飾。我的房間沒有什麼多餘的東西，只有房東提供的床和書桌，還有我的衣櫥。

對了，就賣衣櫥吧。那衣櫥是老哥結婚的時候淘汰的，樣子不太好看，不過挺耐用，二手家具店應該會要。至於我的衣服，隨便拿幾個紙箱來裝就好了。

說到這個我就搞不懂，為什麼有人就一定要去傢飾店，花大錢買那些漂漂亮亮的紙箱來裝衣服呢？紙箱這種東西，只要到超商或水果攤去要就有了呀。什麼？很醜？拜託，紙箱那麼漂亮要幹嘛，難不成要直接穿在身上嗎？況且，嫌醜可以自己美化呀，隨便拿筆畫幾朵小花不就好了？

做了決定後，我心情好多了，快快樂樂地回到辦公室。

科長還沒回來，辦公室裏仍然鬧烘烘地。Elle正在大談她的房子裝修計劃。

「我跟他說，櫃子一定要用整塊桃花心木做，他敢給我用夾板，我就當場拆了拿木板砸他！還不止這樣，我挑了半天的壁紙，顏色居然跟窗簾不搭，我只好換窗簾，好不容易挑中適合的窗簾，可是它的掛勾很難看，真是煩死了。唉，事情好多哦！」

工讀生小愛小聲說：「Elle，前陣子銀行不是在找妳要錢嗎？現在裝修房子不好吧？」

「那個啊，解決了。」她得意地揮手，「我們一群客戶請了律師跟銀行談判，卡費打八折，利息全免。我是覺得還不夠，應該打對折才對。沒關係，下次我們就上街遊行抗議，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

我本來不想搭腔，聽了這話實在忍不住了。

「妳欠錢不還，銀行還得給妳打折？那麼那些乖乖還錢的人怎麼辦？」

她聳肩，「誰叫他們笨？幹嘛那麼老實，笨笨地讓銀行賺錢？銀行也不是好東西啦，利息高得過分，根本就是地下錢莊加吸血鬼！」

我冷笑，「哦，難道是『地下錢莊』強迫妳一個禮拜買三個包包嗎？什麼噗打的？」

「是Prada！没常識就要懂得掩飾，好嗎？」她嘖嘖數聲，「誰叫銀行自己要一直寄那些折扣訊息跟消費優惠給我？是他們求我花錢的，懂不懂？」

「他們求妳妳就照做啊？真是善良呢。」

她挑釁地看著我，「妳才知道？」

年紀最大的鳳英姐怕我們吵起來，連忙岔開話題，「對了Elle，妳家浴室弄好了沒有？」

「還沒哩，我還在等馬桶從義大利運過來。」她又是眉飛色舞，「我特地指名要這牌這款的限量手工馬桶，因為我打聽過，安潔麗娜裘莉的別墅也是用這款。」

小愛很疑惑，「有必要為個馬桶這麼累嗎？家裏沒有馬桶很麻煩耶。」

「妳搞清楚，這不是普通馬桶，是馬桶中的藝術品！我這人就是這樣，什麼都可以不在乎，就是生活品味一定要顧。安潔麗娜裘莉的品味鐵定是全世界最好，跟著她買準沒錯。」

「為什麼她品味最好？」

「廢話！看她的男人就知道了呀。」

這下我更不懂了。「請問一下，妳的意思到底是，用了這個馬桶就可以變成安潔麗娜裘莉呢；還是布萊德彼特跟馬桶是一樣的？」

她狠狠地瞪我，「我求求妳，像妳這種不懂時尚，沒有品味的人，千萬不要跟我說話！」

真巧，「品味」跟「時尚」恰好就是我最最受不了的兩個字眼，尤其是時尚。電視上常看到一群人滿臉莊嚴神聖地談論時尚，活像那是全世界第一重要的事。問題是，我常聽說有人因為缺錢而死，卻從沒聽過有人因為缺乏時尚而送命的。

「老實說，其實我還蠻懂時尚的。」我笑容滿面，「所謂時尚呢，就是幾個服裝公司大老闆，花錢僱幾個大明星，到處去跟人家宣傳自己家的衣服跟鞋子，說這就是流行，然後呢，就會有一大群傻瓜乖乖奉上銀子去買，以為自己穿了這些衣服就可以變得跟大明星一樣漂亮。這，就叫時尚。」

隨手拿起桌上一張報紙廣告版，念出上面的字，「『迪奧總監某某某說，今年春夏的顏色是橙色』，太奇怪了吧？他是什麼東西，憑什麼春夏的顏色要他來決定？還是他家的狗叫『春夏』？就算他真那麼了不起又怎樣？我幹嘛要聽他的？我偏說今年春夏的顏色是紅配綠，怎樣？不行嗎？」

她一臉看到大腳怪的表情，「妳是自己買不起迪奧的衣服才說這種話吧？」

「本姑娘穿什麼都好看，妳不服嗎？」

「哈！好不好看還可以自己講哦？」

我冷冷一笑，「反正不是妳說了算。」

這時，另一個女同事一臉恍惚地走過來，彷彿身在夢中，「可可，外找。」

看到阿海站在玻璃門外朝我微笑招手，在場全體的女性同時陷入如夢似幻的狀況中。

killers · 發表於 2009-6-17 20:09:46

我快步走向他，「你怎麼來了？」

「妳有個同事找我買車，我就順便來看妳了。」

「哪個同事？」我只是隨口問問，公司那麼多人，哪有可能全認識。然而他的回答出乎我意料。

「會計部的劉凱蒂，認識嗎？」

「凱蒂？當然認識，我們在飯店碰到的那次，我就是去喝她的喜酒。」

「哦，那她就是我們的媒人嘍？我該給她打個折才對。」

我連忙說：「不用不用，她老公超有錢，就是要貴的車才配得上。」

他含情脈脈地看著我，氣氛好得不得了，偏偏我的鼻子不爭氣，在這時候打了個大噴嚏。

「妳感冒還沒好？」他皺眉，「我去買點營養品給妳補一補吧。」

「不用啦，醫生說只要好好吃藥就行了，不要特別吃什麼東西，免得影響藥力吸收。」我看時間不早了，又加一句，「你先回去吧，我們科長快回來了。」

他溫柔地輕撫我頭髮──為了配合他這習慣，我現在每天洗頭，用水量跟洗髮精消耗量大增──依依不捨地離開了。

回到座位，全辦公室的女性眼睛發直地看著我。

小愛豔羨地問：「可可，那是妳男朋友？」

看我點頭，一群人同時出聲：「好帥哦！」

「謝謝，我會跟他說的。」我盡可能保持平靜，利用男朋友在其他女性面前出風頭是很沒水準的行為。

哇哈哈哈哈，太爽了！

「在一起多久了？」

「他對妳好溫柔哦，眼神好深情，真羨慕！」

在眾人七嘴八舌中，Elle冷冷地開口了，「好奇怪，我覺得可可小姐跟那個男的一點都不配耶，你們真的在一起嗎？妳該不會是去哪裏僱個model什麼的來跟同事們現寶吧？

這話一出口，她自己也知道說錯了，其他人紛紛對她投以不以為然的眼神。

我輕笑一聲，毫不留情地指出她的錯誤，「妳覺得我會花那個錢嗎？」

※

回到家，我拿出在辦公室查好的二手家具商名單，一家一家聯繫，終於給衣櫥找到買主。然後我又著手尋找兼職機會，當然也是在辦公室就查好名單。過程不是很順利，我聯絡的公司不是已經找到人，就是條件不合。

最後，我總算談好一個工作，下星期六在中正紀念堂的園遊會上扮吉祥物，發文宣跟面紙，時薪三百，算是差強人意。

接下來，我把衣櫥清空，足足忙了一個鐘頭。好不容易告一段落的時候，佳莉正好進門。原來已經十點了。

「好大的雨哦。」她把滴水的傘撐開，放在陽台風乾。

我剛才忙得太專心，現在才聽到外面的雨聲，唏里嘩啦地非常驚人，好久沒下這麼大的雨了。腦筋一轉，浮現一個絕妙主意，我立刻換上雨衣，提了個水桶準備出門。

「學姐，妳去哪裏？」佳莉驚訝地攔住我。

「去接雨水回來洗澡啊。」我得意地說：「洗完澡還可以用來沖馬桶，可以省不少水費呢。」

「學姐！台北的雨是酸雨耶，哪能洗澡啊！」

「酸雨有什麼關係，加點小蘇打就中和了呀。」

她死命抓著我，「學姐，我求妳不要做傻事啊！」

我才不會死心，「唉喲，一兩次沒關係啦，能省則省嘛。我最近開銷太大，再不想想辦法就慘了。別說存不到五百萬，搞不好會破產耶。」

「再怎麼缺錢也不能這樣，該花的錢還是要花。」

老實說，我很遺憾，佳莉跟我同住這麼久，對我的節約理念還是這麼不了解。

「佳莉我跟妳說，所謂『該花的錢』，正是破財的陷阱啊。很多人就是動不動找些藉口，說什麼『該花的錢』啦，『必要消費』啦，就很爽快刷下去，結果就變卡奴了。這些全都是商人編出來騙錢的花樣，好嗎？不然妳說，天底下有什麼錢是非花不可，不花會死的？沒有吧？妳看看原始人，他們只要喝雨水吃水果就可以活下去，哪需要花什麼錢？」

她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拜託，原始人只要住山洞就行了，我們可以嗎？妳敢不交房租嗎？」

「好吧，房租不算。」我很不甘願地承認，「我的意思是，現代人都被物質文明束縛了，實在很要不得，人性的尊嚴怎麼可以被物質踐踏呢？我們只要學習原始人的精神，就會發現很多東西根本就是不需要的，更不用花那個錢。」

說到這裏，我開始好奇原始人交男朋友的時候該怎麼辦？

佳莉長長地呼了口氣，「可是學姐，原始人也不需要五百萬呀。」

我一時語塞。這……這還真是難以反駁啊！

她接下去說：「妳為什麼對五百萬那麼堅持呢？是要買什麼東西嗎？要買房子的話，五百萬可不能買台北的房子哦。」

「不是。我不是要買房子，也沒有要買什麼……」只是覺得五百萬是個不錯的數字而已。

「那妳存五百萬要做什麼？存錢卻不用，不是很沒意義嗎？」

怎麼會沒意義？存錢是我最大的快樂耶。長久以來，我最美妙的幻想就是用五百萬的鈔票堆成城堡，我安穩地坐在中間，聞著鈔票的油墨味，全身充滿力量，從此不怕任何災難，前途一片光明，就像在天堂一樣。但是這個夢想可不能告訴佳莉，她一定會覺得我腦袋壞掉了，只好給她一個簡略版的說明。

「總有一天用得著吧？萬一將來有什麼急用怎麼辦？比如說生病啊，受傷啊，那時就需要醫藥費了。」

她正色說：「要是用酸雨洗澡，妳『現在』就會生病，到時還得花更多醫藥費。」

這話倒是沒錯。

沒辦法，我只好放棄雨水計劃了，唉唉……

killers · 發表於 2009-6-18 20:28:28

秘訣十四：鴨舌帽+墨鏡+風衣+超商=超級慘劇。一旦碰到，不要懷疑，馬上轉身逃到玉山頂去。

紙箱三個：向水果攤要來的，免費。白紙半箱：從公司的廢紙箱裏撿來的，免費。蠟筆一盒：十元，樹脂一罐：二十元。存款餘額……算了。

我在紙箱上糊了一層白紙，再畫上許多小花，忙了一個下午，總算完成三個置衣箱。其實是不用這麼麻煩的，但是如果讓阿海看到自己女朋友用破紙箱裝衣服，鐵定不會太高興，我只好多下點功夫。

晚上阿海來家裏，對我的手藝果然大為讚賞，只是他不明白，我為什麼不直接買個新衣櫥來代替長蟲的那個。

我告訴他，因為衣櫥很重又占空間，要是看膩了也不能隨時更換，很煩人。

「那妳也可以買傢飾店的紙箱嘛，那些都很方便，也很漂亮。」

「可是那個很不環保，做個紙箱就要砍一堆樹，太可惜了，還不如拿舊紙箱改造一下就好。」

他雙眼發光地看著我，「可可，我現在才知道原來妳這麼熱心公益，真是太感動了。」

那還用說嗎？我向來主張珍惜樹木資源，才有更多紙漿來印鈔票。

「決定了，我要向妳看齊。」他的熱血熊熊燃燒起來，「現在哪個環保團體比較可靠？我要捐錢給他們。」

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說服他，做環保重要的不是捐錢，是從身邊的小事做起，並且答應做一個紙箱給他，終於阻止了另一場錢包的浩劫。

然後他又提起另一件事，我們公司又有人找他買車，居然是Elle。

我心中警鈴大作，Elle忙著裝修房子都來不及了，哪有閒錢買車？很顯然地，她是刻意找凱蒂拿阿海的聯絡方式，跟他搭上線的。她到底想幹嘛？

這答案並不難猜，她眼紅我有帥哥男友，存心搞破壞。以她的習性，釣男人一定專找有錢的大魚，才不會看上阿海這樣一個普通的上班族。鐵定只是為了讓我難看，真是無聊！

我可得小心點，千萬不能讓她得逞。

「我看你不要對她抱什麼期望，Elle那個人很情緒化，動不動就改變主意。她今天一時興起說要買車，等你忙得團團轉以後，搞不好又忽然不買了。」

「妳好像不太喜歡她？」他一臉訝異，「她跟我說她很欣賞妳耶。」

欣賞個屁！我立刻驚覺，把到口的大罵吞回去。要是她說她欣賞我，我卻說她的不是的話，我豈不是馬上成了心胸狹窄的惡女？好險，差點掉進陷阱裏了。

「也不是不喜歡啦，只是興趣不太相同，所以沒有很熟。她服裝品味很好，我很佩服。」

「既然這樣，我們改天應該三個人約出來見面聊聊天，聯絡一下感情。」

拜託，男人真的這麼笨嗎？

「這以後再說啦。我是覺得她應該不會買車，你隨便敷衍她幾句就好了，不用花太多時間在她身上。」

「妳既然跟她不熟，怎麼會知道她買不買車？」

因為我天天幫她接銀行的討債電話！不過這話要是說出來，搞不好阿海會更欣賞Elle，因為她跟他一樣是以花錢為樂的人。

「因為她看起來就是對車沒什麼興趣。」

他扮個鬼臉，「說不定她興趣改了呀。好了，不說這個。下星期六有沒有空？中正紀念堂有個園遊會，我們公司協辦，我要去顧攤，展示最新的攤販車，妳也順便來玩吧。」

下星期六？中正紀念堂？那不就是我打工的園遊會嗎？開玩笑！

「不好意思，不行耶，因為……」我火速在腦中尋找合適的理由，「因為那天我表舅公告別式，他對我們家很照顧，我一定要出席才行。」

他很失望，「好吧，那妳回來再打電話給我。」

呼，又過了一關，謝天謝地。幸好那天我整天都會穿著兔寶寶裝，他認不出來。要是被他發現我在打工，事情就麻煩了。

※

今日花費：車費0元，因為我現在每天提早一小時出門，走路上班。老實說，腿快斷了。午餐費，預定為20元。最近佳莉忙著約會，常常夜不歸營，連帶著我的免費麵包也沒了，我只好自力救濟，乖乖去自助餐廳，點一道菜配一碗飯。

轉念一想，餐廳的紫菜湯是免費的，我可以只買一碗飯，再配一大袋湯啊。這樣就只需要十元，太好了。

不過在吃飯之前，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午休時間到了，Elle把文件一推，也不關電腦就站起身來，我飛快地擋住她去路，告訴她我有事找她。

她很爽快地跟我來到走廊的盡頭，逃生梯的門口。

「我男朋友承蒙妳照顧了呀，」我冷冷地說：「只是妳不是向來都靠男人接送嗎？怎麼突然想買車呢？」

她笑得很噁心，「哎呀，時候到了嘛，而且難得遇到中意的業務員呀。阿海真是個好男人，他跟我是一見如故，品味跟我一樣好，還給了我很多裝修的建議呢。下次我還打算邀他陪我去選床單。」

雖然我下定決心不受她挑撥，實在很難不動氣。「喂，那是我男朋友，妳給我客氣點。」

「哦，對了，他跟我談了很多妳的事哦。可是好奇怪，他口中的妳怎麼跟我的印象不太一樣？我還以為他認錯人了呢。」

聽到阿海不停地談我，我心情好了些。「我也覺得妳跟我印象中不太一樣。不是只會釣有錢的冤大頭嗎？幹嘛對阿海一個小小的業務員出手？他絕對沒辦法供養妳的，死心吧！」

她忝不知恥地說：「男人光是有錢還不夠，還要願意把錢花在我身上才行。阿海在妳身上想必花了不少錢吧？想不到可可小姐妳是真人不露相呢。」

「誰像妳啊，只會占男人便宜！」我氣堵咽喉，「我告訴妳，不要以為妳可以靠花言巧語把阿海騙到手！」

「咦咦，要說花言巧語，妳也不比我差呀。妳在阿海面前說過多少謊話了？妳敢不敢跟他說妳去喝人家喜酒只包一百塊，還偷拿桌上的酒？」

我真沒出息，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那又怎樣？又沒礙到妳。」

「是沒錯啦，不過呢，我實在很好奇，當阿海發現，他女朋友是他最討厭的那種認錢不認人的小氣鬼的時候，會是什麼表情呢？」她毫不客氣地湊到我面前，正好讓我看清她臉上每一條卡粉的皺紋，「妳就老實承認吧，我比妳更適合阿海。至少我可以跟他分享花錢的快樂，妳不能。」

「妳要是敢在他面前搞鬼，我就……」

「就怎樣？就找人打我？妳捨得花那個錢嗎？」

我真想立刻揮她一拳，但是要是鬧上警局，我還得賠錢，這就很划不來了。於是我維持淑女風度，冷冷地說：「妳等著瞧吧。」然後就走開了，一面在心裏詛咒自己的沒用。

可惡可惡可惡！這女人怎麼這麼不要臉啊！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阿海遠離她的魔掌呢？

也許我該把他看緊一點，把星期六的打工推掉，好好陪他。可是，一小時打工費三百元，八小時就二千四，二千四可以吃四十八次自助餐，或是買八十袋泡麵，還可以看十次電影……

越是計算我就越心痛，而且最近公司準備裁員的傳言一直沒斷過，怎麼可以把好好的打工機會往外推？會遭天譴的！

我決定了，這次先好好地賺錢，再來專心對付Elle。人在肚子餓的時候不能工作，我也得先把錢賺飽，才能集中精神談戀愛。

說到肚子餓，我還真的餓了，趕快去吃飯吧。

回到座位拿錢包，小愛走過來，「可可，要不要吃麵包？」

「要！」這還用說嗎？

她兩手各拎著兩個麵包，「妳要哪一個？」

「妳怎麼買這麼多？」

「不是買的，」她笑得很得意，「我有個同學在超商做大夜班，他們規定不能賣隔夜麵包，所以一到晚上十二點，賣剩的麵包就要全部下架。理論上是要丟掉啦，不過只要工讀生手腳夠快，就有免費麵包吃啦。」

哇，超商大夜班福利這麼好，我怎麼不知道？可惜我早上要趕上班，不然我就去兼職了。

「可是，過期的麵包不會吃壞肚子嗎？」

「所以要快點吃啊。他們保存期限都定很短，其實應該沒那麼快壞。妳要是怕也可以不要吃。」她挑戰地看著我。

「我當然要！」這一定是上帝的指示，指點我另一條省錢的道路。我太感謝祂了，阿彌陀佛，哈利路亞！

killers · 發表於 2009-6-20 21:58:56

為什麼我以前不知道，超商是這麼方便的地方？燈光明亮，有免費的廣播音樂，還有免費的冷氣，跟滿架的書跟雜誌，在這裏待上一晚可以省多少電費啊？天氣越來越熱，我以後一定要每晚來這裏，就可以輕鬆度過涼快的夏天了。

當然，我最主要的目標還是架上的麵包。當我在晚上八點多，來到離家最近的超商的時候，土司已經賣完了，有點可惜。沒辦法，家庭主婦已經那麼辛苦了，總不能要求她們一大早爬起來煮稀飯做早餐吧？把土司麵包讓給她們來應付老公跟小孩，這點雅量我還是有的。

哼，我才不是Elle說的那種小氣鬼！

架上還剩下兩個菠蘿麵包，一個起酥麵包，一個奶油麵包還有三個葡萄乾麵包。我滿懷期待，到了十二點，哪幾個會剩下來呢？當然能全剩是最好，不過人不能太奢求。況且萬一這家超商生意差到連麵包都賣不出去，一定很快就會倒掉，到時我上哪吹冷氣？

嗯，就讓葡萄乾被買走好了，我向來不愛吃葡萄乾，奶油麵包我也吃不慣，非常樂意把它們讓給其他人。希望菠蘿跟起酥能夠全部留下來，這樣我明天早、午、晚三餐都有著落了。

正當我用關愛的眼神凝視著麵包架時，店員走了過來。

「小姐，請問需要幫忙嗎？」

我愉快地回答：「不用啊，我看一下就好。」

他走開了一些，眼睛還是一直盯著我。奇怪，有規定不可以在麵包架前站太久嗎？

「借過！」一個女人擠到我身邊，迅雷不及掩耳地拿走了一個菠蘿。

我的心當場泣血，那個菠蘿是我準備明天當午餐用的，為什麼她就不能買葡萄乾的呢？

店員幫那女人結了帳，又站在櫃台後面朝我喊：「小姐，需要找什麼嗎？」

幹什麼呀，一副把人家當小偷的態度！

「不用了，我要……要去看雜誌。」這樣他總沒話說了吧？

翻了幾本雜誌，店員沒再來騷擾我，我卻有點厭煩了。不但腰痠背痛，嘴也乾得要命，下班前真該多喝點水。那些看起來比較有趣的書跟雜誌全都上了封套，只有幾本講時尚和音響的雜誌可以翻閱，全都是在誘騙讀者花錢的東西，我一點興趣都沒有。

真是無聊透了，下次我一定要把工具帶來，坐在地上做紙箱，這樣才不會省了錢卻浪費了時間。

不過現在應該已經……我看表，八點五十五分？我還以為已經快要十一點了！時間怎麼過得這麼慢？

我只好苦著臉，把醫學雜誌上一篇如何治療口臭的文章又看了一遍。為了讓自己好過點，在心裏不斷計算著，我目前為止已經省了多少電費，並想像著我夢寐以求的鈔票城堡。只是腳還是越來越痠，要是能把鞋子脫掉就好了。

無意間往麵包架一望，菠蘿麵包跟起酥麵包不知何時已經被買走了，葡萄乾麵包也只剩兩個。就在這一秒，奶油麵包又被一個學生拿走了。我開始緊張起來，要是全賣光怎麼辦？

天哪，又一個男人去選麵包。為什麼今天大家都這麼愛吃麵包？就不能泡碗泡麵吃嗎？

我走到那男人旁邊，假裝選文具，眼睛一直盯著他的手，希望能喚醒我沈睡的超能力，把意念傳進他腦子裏：「不要買，不要買，把麵包留給需要的人吧！」

顯然我成功了，那男人抬頭，狐疑地看著我。我對他露出甜美的微笑，他短促地報以一笑，繼續看麵包，不時用眼角瞄我，活像我頭上開了朵大花一樣。

幹嘛呀，人家只是表示友善而已，他居然拿我當怪物？為什麼現代人這麼冷漠呢？

男人看到我還在看他，非常不安地快步走開了。這又是個非常冷漠的舉動，不過我非常高興，太好了，麵包得救了！

然而我高興不了多久，只見那男人在櫃台前跟店員低聲說話，還伸手指我，店員立刻離開櫃台朝我走來。

「小姐，請問妳有要買什麼東西嗎？」

「沒有……不是，我還在選。」

「那位先生說妳騷擾他，一直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他。」

什麼話！「哪有啊！誰在看他，少臭美了！我只是在選文具而已！」

「那請問妳要買什麼？」

「我就說了，還沒決定。」

「那就請妳快點決定。」

我火冒三丈，「你這什麼態度啊，不買東西就要被趕嗎？我要跟你們公司投訴哦！」

他面不改色，掏出一張紙條，「這是我們公司的投訴電話，請別客氣，盡管打。」

哇，他玩真的？

接下來的更猛，他又掏出手機，「要電話嗎？我的借妳。」

我一陣心虛，我根本沒那個意思要騷擾他的客人，也沒想要投訴他呀。而且這樣一鬧，我不是更拿不到麵包了嗎？

「呃，我，我，我，」我轉念一想，「我要去洗手間！」說著就衝出店外。

我到附近的麥當勞上了洗手間，卻又不敢在店裏待太久，只好在街上閒逛，走得腳都快抬不起來了。我想另外找一家超商，偏偏其他家的麵包都賣光了。

一個多小時後，我來到原來的超商門口，小心地朝裏面瞄，店員換班了！太好了！

興奮地走進店裏，發現悲慘的事實：只剩一個葡萄乾麵包了。

我陷入極度焦慮狀態，又不敢跟剛才一樣一直盯著麵包，只好拿一本雜誌掩飾，不時偷瞄。

幸好，大夜班店員沒再找我麻煩，也沒有其他人買麵包，到後來，店裏只剩我和店員兩個人。我心中重新燃起希望：看來那個麵包鐵定是我的了。

時間緩慢地爬過去，我瞪著時鐘，幾乎懷疑它壞了。終於，時針和分針重合，我跳了起來，飛快朝葡萄乾麵包伸手，拿到了！

但是，還有另一隻手也抓著麵包的外袋。是店員。

「小姐，不好意思，這麵包已經過了期限，不能再賣了。」

「哦我知道啊，既然不能賣就送給我吧，丟掉很可惜的。」

「對不起，就是怕過期吃壞肚子才不能賣，當然不能送給妳。」

「你放心，我腸胃很強健的。」我想扯回麵包，但他不鬆手。

「這是我們公司的政策，不能給就是不能給。」

搞什麼啊！憑什麼十一點五十九分還在賣的東西，過了一分鐘就不能碰？

這時我想到小愛的話：「如果工讀生手腳夠快，就會有免費麵包吃。」原來是這樣啊！

「少裝了，你自己也想要這個麵包，對不對？」

他翻了個白眼，「小姐，妳想太多了，總之這個麵包妳不能拿。」

「我跟你分一半。」反正我也不愛吃葡萄乾。

「不行，要是妳吃下去出了什麼事，我擔不起這個責任。」

「我寫同意書給你，保證不跟你追究。」

「妳不追究我老闆會追究啊！」

我們兩個拉扯了半天，誰也不讓誰。這時「叮咚」一聲，一個男人走進來。他的鴨舌帽戴得很低，一副大墨鏡遮住了半邊臉，真懷疑他怎麼看得到路，而且這種熱天還穿風衣，可能感覺神經有點問題。不過這不重要，既然有客人，店員就沒辦法再浪費時間跟我搶了。

「歡迎光臨！」店員喊了一聲，還是不肯放手。這家的店員怎麼都這麼倔啊？

剛進來的客人看到這個情況，張大了嘴，顯得很錯愕。「請問你們在幹什麼？」

正好，來個人評理！我立刻用最快速度把情形說明了一遍，完全無視店員的插嘴。

誰知墨鏡男人聽完後，搖搖頭說：「小姐，這就是妳不對了。他只是依照公司的規定在做事，為什麼要這樣為難人家呢？」

「可是，可是……」我委屈極了，人家也是辛苦了一個晚上耶！

「妳這樣子，以後哪家店敢賣東西給妳？妳這麼漂亮的小姐，為什麼要做這種奧客行為呢？」

我沒辦法，只好認命鬆手。

店員勝利地收回麵包，非常殷勤〈應該是狗腿〉地招呼那個雞婆墨鏡男，「先生謝謝你。請問你要找什麼東西嗎？」

「哦，對哦。」墨鏡男將手伸入風衣，拿出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把錢拿出來，還有妳，」他指著我，「妳的皮包。」

該死，我早該想到，什麼人會在半夜戴著帽子墨鏡，穿風衣走進超商？全都是那塊麵包害的！

我發下重誓，從此再也不踏入超商一步。

killers · 發表於 2009-6-22 18:30:38

秘訣十五：拿到錢的時候，一定要盡可能留越久越好，絕對不可以一拿到就花掉。

今日預計花費：車費30元，午餐0元，廠商有提供便當，太棒了。預計收入：2400元，太太太太太棒了！

錢包被搶雖然很傷心，但我可不能一直消沈下去。幸好我還有園遊會的打工，可以把丟掉的錢賺回來。

出門的時候，我在樓下佈告欄看到一張公告。

「某電影劇組欲在本社區尋找適當之住家，做為拍戲場景，為期三週。願意出借之住戶，請到管理室登記。租金從優，拍攝完畢後保證恢復原狀。」

哇，不但有錢拿，自己家還可以出現在電影裏，這種好康怎麼可以放過呢？我一定要去登記，說不定會碰到很多明星呢。

來到園遊會會場，離開始還有二個小時，已經有很多人在忙著擺攤了。在會場最內側，有一個大舞台，上面停著一台有點像九人座小巴的車子，想必就是汽車展示區。我看到車子旁邊站著一個非常熟悉的人影，倒抽一口冷氣。阿海居然已經到了，要是被他看到我就完了！

好死不死，他偏在這時朝我的方向看過來，就在千鈞一髮之際，站在我旁邊的女人正好打開她的陽傘，擋住了他的視線。等陽傘移開的時候，阿海又回頭去忙他的車子了。

真是好險。早知道我也帶陽傘來了。但是那支是阿海送我的高級貨，我捨不得用。我只好把頭髮往前撥，把整張臉蓋住，快步走向賣童書的攤位，就是我今天工作的地方。長頭髮就是這點方便，不但可以省下理髮的錢，還可以隱藏身分。只是洗髮精和洗頭用水有點傷荷包，實在是兩難。

「您是陳主任嗎？」我向攤位負責人報到。

陳主任一回頭看到我，嚇得連寫字板都弄掉了。我連忙頭髮撥開，報上我的姓名。他這才驚魂甫定地撿起寫字板，為我介紹我的職務。

「我們是賣童書的，所以妳要在會場裏到處走動，發氣球給小朋友，盡可能把小孩跟他的父母引來我們這邊。」他打開一個箱子，給我看裏面一團毛茸茸的東西。「這是妳要穿的道具服，有點重，而且很熱，自己注意點。」

「沒問題。」我伸手拿頭套，他阻止我。

「不用急，等園遊會開始再戴吧。」

「沒關係，我現在就戴。」說什麼也不能讓阿海看見我。

過了十幾分鐘，我已經痛苦不堪。什麼叫「有點重」？這套道具根本是重得要死，而且熱得像蒸籠，又悶得不得了，我幾乎吸不到氣。在開幕之前我就穿著這套道具幫其他人搬東西，絆倒好幾次。

等到園遊會開始，我已經只剩半條命了，但是辛苦的還在後頭。我在人潮中到處尋找小孩子，發氣球給他們，還得裝可愛一跳一跳地走路，才能吸引他們注意。有個小孩拿了一個氣球還不夠，一而再地跑來跟我要，活像別人灌氣球不用花錢一樣。還有人吃完霜淇淋，就直接在我的兔寶寶裝上擦手，父母也假裝沒看見。

我唯一的福利，就是可以在汽車展示區徘徊，欣賞阿海招待客人的英姿。可惜他常常視而不見地從我旁邊走過去，好像我一穿上兔寶寶裝就隱形了一樣。雖然我的用意就是不讓他認出來，但是一旦他真的看不到我，我心裏反而感覺酸酸的。真矛盾啊。

午餐的時候，我躲在攤位桌下吃便當，又把陳主任跟其他顧攤的人嚇了一大跳。我自己也很無奈。

下午，當我再度跑去汽車展示區打轉的時候，看到阿海正在和一個女人講話。Elle。

可惡，她居然也來了！

我若無其事，拿著氣球在他們身邊晃來晃去。顯然兔寶寶裝真的等於隱形，他們完全沒注意到我。

Elle用那種故作溫柔的聲音問：「可可呢？怎麼沒來陪你？」

「她有個親戚告別式，不能來。」

「咦？真特別，我記得今天應該是不宜出殯的呀。」

該死，我忘了查黃曆！

阿海聳肩，「人家大概不信那套吧。」

「不可能的。可可她們家很信那套的，她為了替她媽還願，還跑去幫人家清垃圾，怎麼會辦喪事不看黃曆？」

看到阿海的表情，鐵定是想起了我對塔羅牌還有廟裏師父的信仰。不妙，大大不妙啊。

Elle用力撐大她的綠豆眼，直直地盯著他，「不過啊，看到你這麼認真工作，我就放心了。可可對你的經濟狀況一直很擔心呢。她老是說，一個小小的汽車業務員，將來一定養不活她，她覺得很不安。」

什麼？我才不是這樣說的！低級的女人！

我真想伸手掐死她，但是這一出手就完了，我只好拼命忍耐。一看到阿海震驚的表情，我心裏大叫不妙。

「應該不會吧，」他笑了笑，「我不是說妳說謊，但是可可不像這樣的人。」

「我跟她同事三年了，我可能會看錯嗎？可可對錢非常放不開，老實說我覺得她已經有點……病態了。」

我病態？欠一屁股債的人是誰？

「怎麼可能？」阿海不敢置信地搖頭，「她花錢很大方的。我們兩個的觀念一樣，只要花錢能買快樂，就絕對不會心疼。」

呃，老實說，這也不太對。

「那只有在你面前是這樣。她常常連午飯錢都省不得花，中午不吃飯，專啃隔夜麵包。每次我們辦公室收公費，她都唉得最大聲，員工旅遊也從來都不參加，因為她不想自己負擔一半旅費。我想，她應該只是做樣子給你看吧。」

阿海俊美的臉僵住了。「她為什麼要做樣子給我看？」

「我想，她大概是怕你會沒面子，才勉強假裝她跟你一樣不在乎錢。情侶在蜜月期都會這樣啦，只是如果談到結婚的話……」她乾笑兩聲，「她可能就會考慮了。你知道嘛，像她那種嚴重缺乏安全感的女孩子，都比較喜歡可以依靠的男人。」

「妳是說我不能依靠？」

「我沒這麼說，但是可可是真的很怕缺錢的。」

我再也聽不下去，立刻擠到他們中間，遞了一個氣球給阿海，他一臉錯愕。

killers · 發表於 2009-6-23 21:00:48

「呃，謝謝……」

Elle兇巴巴地瞪我，嫌我防礙了她的好事。只可惜阿海手上拿著氣球，望著遠方發呆，沒看到她猙獰的表情。隨即Elle又開始虛情假意。

「其實我也勸過她好幾次，錢財乃身外之物嘛，幹嘛那麼介意呢？可是她就聽不下去，還常常罵我浪費。其實我是真的有點浪費啦，我一直想哦，台北已經玩得差不多了，哪天就搭高鐵去高雄好好逛一逛，可惜一直找不到伴。要是能有個像你這麼好相處又懂得享受人生的男人陪我去就好了……」

我豁出去了，開始在兩人身旁跳起扭扭舞，阿海驚訝地看著我。再度成為他的視線焦點讓我心情很好，反正戴著頭套，不怕他認出來，也不怕丟臉。

Elle試著拉回他的注意，「除了車子，我還想買套新音響，不知道你能不能幫我推薦……幹什麼啦！」我一揮手，整把氣球擋住了她的臉。

她推開氣球，繼續努力，「我想你應該也很喜歡聽音樂吧？」

我一個大迴旋，從他們中間穿過去，順手把一個氣球遞給旁邊一個小女孩，逗得她格格直笑。

由於我跳得太賣力，四週圍了越來越多小孩，我跳著誇張的舞步，四處發送氣球，不時從阿海跟那個女人中間擠過，倒要看看林美惠小姐還能使出什麼花招。

阿海似乎並不討厭我的表演，還跟著小朋友一起拍手。然後他看了看表，「對不起，我得回去工作了。」

他轉身之後，Elle狠狠地瞪我，踩著三寸高跟鞋氣呼呼地走開了。我希望她扭到腳。

發完氣球，我已經全身虛脫。雖然整到了Elle，但她已經確實讓阿海對我產生不信任，得想想辦法才行。幸好傷害還不算大，相信以我跟阿海的感情，要彌補並不難。

我繼續工作，試著忽略心中另一個微小的聲音。

──我真的可以跟阿海結婚嗎？

※

晚上，為了洗掉在兔寶寶裝裏悶出來的一身臭汗，我不得不花掉平常兩倍的水來洗澡。然後我換好衣服，約阿海見面。

他仍然溫柔地笑著，眼神卻有點飄忽，有些困惑。該死的Elle，我要是輸給妳就不是人！

我勾著他的手臂，「今天顧攤很辛苦哦？」

「還好啦。」他欲言又止，顯然不知道該不該告訴我遇到Elle的事。「妳也很累吧？」

「嗯。」我乖巧地點頭，「說真的，其實今天不適合辦喪事的，可是我表舅公臨終前，指定要某位高僧來誦經，那位師父又只有今天有空，我們只好勉為其難了。」我疲憊地把頭靠在他肩頭，「我今天感觸好深哦。」

「感觸？」

「是啊。人生真的太短了，一定要好好把握，及時行樂才行。所以，」我抬頭對他粲笑，「我們去吃大餐吧！我查到一家新開的法國餐廳，據說是五星級的，而且夜景很美哦！今天讓我請客吧。」

「呃，」他掙扎了半晌，終於開口了，「我想問一下，妳平常在辦公室都吃什麼？」

「幹嘛問這個？」我眨著無辜的眼睛。

「因為，Elle跟我說，妳一直很節省，對錢抓得很緊，連中飯都捨不得買。」

我輕笑一聲，「Elle的朋友全都是大老闆，每次送禮一出手就是好幾萬，當然覺得我很省啦。至於中飯，」我伸手摟著他的腰，「沒有人陪我，我當然就隨便吃啦。一個人吃飯很沒胃口的。」

他臉紅了，「妳可以跟其他同事一起吃飯啊。」

「可是，女生聚在一起的時候都在比來比去，比完老公比小孩，沒老公的就比男朋友，沒完沒了，聽了很煩耶。還是你要我找男同事一起吃飯？」

「當然不行！」他自己禁不住笑了，「好啦，是我不好，問了笨問題。不過妳身體還是要顧，三餐要正常，ok？」

「是！」我格格一笑，「那我們該去吃大餐了吧？」

看到他原本不知所措的表情，換上了安心的笑容，我的心也放下來了。

Elle，妳等著瞧吧！

浪漫晚餐結束後，我們去逛百貨公司。在廚具部門裏，我們無意見聽到一個售貨員正口若懸河地向一個男客推銷一套牛排刀。

「這個牌子有幾百年歷史了，向來是歐洲皇室的御用刀匠。我們的刀子都是用品質最好的鉻鋼，百分之百手工打造，不但造型高雅，用起來也很順手……」

我立刻插嘴，「我買一套。」

售貨員跟那男客都嚇了一跳，阿海更吃驚。

「可是，這個價錢買一套刀子？」

呵，這價錢是我打工費的五倍。

「我們都聽到啦，這不止是刀子，是藝術品呢。藝術品當然貴。」

「是沒錯啦，」他承認，「只是，要切牛排，普通刀子就夠用了吧？」

「此言差矣，北鼻。」我莊嚴肅穆地勸誡他，「除了實用，品味也是很重要滴！」

5

秘訣十六：心靜自然涼，炎熱只是幻覺，千萬不要被騙了。

當佳莉帶著大樓管理員和兩個陌生男子走進我們家門，四個人八隻眼睛目瞪口呆地看著我的時候，我不得不再度懷疑，我的人生是不是出了些問題？

之所以說「再度」，因為每天晚上，我都躺在床上問自己：我怎麼會搞成這樣？

存款數字慘不忍睹，房裏堆滿我八輩子也用不到的東西。每次進房間，都覺得心臟病快發作。

為什麼會這樣？原因很簡單，因為我喜歡阿海，不希望他認為我是個愛錢如命的小氣鬼。

但是，回答完這個問題，第二個問題馬上就會跑出來：我本來就是小氣鬼啊，這樣掩飾有什麼意義？

這個問題我沒辦法回答。

我能做的，就是卯起來節約──當然是在阿海看不到的地方。

killers · 發表於 2009-6-24 23:16:38

沒跟阿海出去的晚上，我會把燈全關掉，只點一根蠟燭；並且把電扇和冷氣機都封起來，即使氣溫接近三十度。反正佳莉最近都不在，家裏我一個人作主。

老實說，光線不足確實有點麻煩，點著蠟燭洗澡洗衣很刺激，但是電話來的時候就麻煩了。昨晚我舉著燭台跑去接電話，不小心絆了一跤，蠟燭掉在地上熄滅了，幸好沒引起火災，但我的手被蠟油燙了一下，而且在黑暗中摸了好久才找到電話。

所以我現在學乖了，把話筒隨時放在身邊。

至於炎熱，拜託，古代人哪有什麼電扇跟冷氣？夏天不管再熱，都嘛是坐在屋外乘涼，順便聊天聯絡感情。輕羅小扇撲流螢，多風雅啊！昨天晚上我也想復古一下，到陽台上吹風，偏偏風被四周的高樓擋住，幾乎跟屋裏一樣熱。陽台上也沒有螢火蟲，蚊子倒是不少。

我只好待在屋裏，坐在燭火溫暖的光圈中，不停搖著扇子。搖太輕沒有風，搖太用力又冒出一身汗。也許我可以把存摺拿出來當出來當冷氣用，因為我一看到它就全身發冷。

沒關係，我還有B計劃。打開屋內唯一還在運作的電器──冰箱，在五秒內取出我的秘密武器：保特瓶冰棍。把二公升的保特瓶裝滿水，早上出門前丟進冷凍庫，到了晚上它就會冷得像冰山。拿條毛巾包著抱在懷裏，比電扇跟冷氣更有效，而且它不會多耗電〈冰箱總是要用的〉，還可以重覆利用，我覺得我真是天才。

托它的福，我才能在跟烤箱差不多的房裏睡上一覺。唯一的缺點，每天早上被子跟衣服都會濕一大片，而且我好像有點感冒。

老實說，一個人待在黑漆漆的房子裏，實在很無聊。當然不能看電視，更不能看書。昨天本想藉著燭光做阿海的紙箱，但是搖晃的光線讓我眼睛發痛。想打電話找阿海聊天，又怕他一時興起跑過來陪我，節約計劃又泡湯了。

沒辦法，為了錢，一定要忍耐啊！來算算我總共省下多少電費好了。電燈一個晚上省0.1度，電扇0.2度，洗衣機也是0.2度，冷氣4度，這樣加起來總共是……

因此，這就是佳莉和三個男人進門時看到的景象：公寓裏一片陰暗，唯一的光源是地上的一根小蠟燭；在昏黃的光圈中，一個披頭散髮，滿頭大汗的女人，懷中抱著一個不明物體，不停地繞著圈子踱步，嘴裏喃喃自語，胸前還濕了一大片。

「學……學姐，妳在幹什麼？」佳莉一臉驚恐，顯然認為我已經正式精神崩潰。

「沒事啦，」我露出愚蠢的笑容，一個不小心讓保特瓶滑出臂彎，差點砸到腳。「只是覺得點個蠟燭比較浪漫。」

開了燈後，我才想到，「管理員，你有事嗎？我管理費已經繳了呀。」

那位年近七十的老管理員臉上的震驚還沒有消失，「妳不是登記要出借房子嗎？所以我帶了導演跟製作人來看環境啊。」

天哪！

「你，你怎麼沒先跟我說？」

「我昨天晚上就打電話通知妳了！」

原來就是昨天那通害我跌倒燙到手，還差點自焚的電話。但是我那時只顧著手上的燙傷，根本沒聽他說什麼。

太好了，居然被電影公司的人看到我這副德行，這下他們一定認為我家是瘋人院，絕對不會選這裏拍戲了。

永別了，我的租金！

※

我真不敢相信，他們選了我家！製作人馬先生特別欣賞我的毛巾窗簾還有手工紙箱，說很適合電影的風格。

運氣果然還是站在我這邊啊，哈哈哈！

不過他們時間很緊湊，兩天內就要開拍，所以我得趕快把房子空出來，而且拍攝期間不能回家。真可惜，還以為可以在旁邊欣賞他們拍戲，沒事可以跟明星聊天，順便討幾張簽名照去網拍。

佳莉已經等於住進男朋友家，一點也不是問題，我得另找住處。最好的選擇，當然就是阿海家。

阿海一口就答應了，而且比我還興奮。一來我家可以上鏡頭確實很酷，二來我們相處的時間就大大增加了。

我當然也很高興，但是想到我的節約計劃又必須暫時中止，心中不由得感到淡淡的哀愁。

世道艱難啊……
※

秘訣十七：富貴險中求。為了賺錢，墓仔埔也要去啦！

「可可！」

突如其來的叫喚，和肩上的一拍，讓我嚇得跳到半天高，反而把叫我的人給嚇到了。

「妳幹嘛啦！」小愛按著胸口，「叫妳一聲而已，怎麼反應這麼誇張？」

「拜託妳溫柔一點好不好，我最近心臟很弱耶。」

她一臉賊笑，「怎麼，晚上太忙，心臟負荷過大是不是？甜蜜的同居生活啊……」

「神經！」我拍她一下。眼角瞥到對面的 Elle正是一臉不爽，心裏痛快極了。哼，現在我已經登堂入室了，看妳還有什麼花招！

話說回來，跟阿海同住確實讓我的心臟負荷過重，然而卻不是晚上太忙的緣故。生活在一個屋簷下，我不但不能執行省水省電計劃，還得看著阿海花錢，心臟沒麻痺真是奇蹟。

搬進去的第一天晚上，阿海就請了他那一大群朋友來家裏開趴狂歡，光點心飲料就去了好幾千。而且他開冰箱從來不計時的，總是把冰箱門大大敞開，在裏面東翻西找半天，要是找不到中意的東西還會立刻出去買，看得我心中滴血。

還不止這樣。昨天晚上，他放了一大缸水，浸了滿滿的玫瑰花瓣，約我洗鴛鴦浴。理論上我不反對，但是難道就不能用淋浴的嗎？況且，玫瑰花瓣只要去跟花店討賣剩的花回來拔就好了，為什麼要買那種一包好幾百的乾燥花呢？

阿海看出我笑容很僵，問我怎麼了，我只好回答對玫瑰花過敏。他為此非常歉疚，氣氛自然也破壞光了。

我覺得很對不起他。為什麼我就是沒辦法暫時忘記水費跟玫瑰花的錢呢？如果換了Elle，鐵定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盡情享受再說。

可惡！不要再想了！總之就先忍一忍，等片子拍完我就可以領到一筆錢，還可以搬回家住，到時就沒這些煩惱了。

往好處想，至少阿海只要錢花完就會停手，不像Elle還會胡亂刷卡借錢揮霍。萬一他帳上出現赤字，我非當場暴斃不可。

小愛還在嘮叼，「可可妳最幸福了，只要讓男朋友照顧就好了。像我們這些沒男朋友的人，就只好拼命賺錢，真是淒涼啊。」

拼命賺錢怎麼會淒涼呢？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我有個學姐，她晚上還去葬儀社打工耶。一天要洗好多屍體，嚇都嚇死了。問她幹嘛做這種工作，她說反正沒約會，而且錢很多。」

她的最後三個字讓我心中一震。錢很多？對啊，就是沒人敢做的工作，錢才會多嘛。我以前居然沒想到，只會去找扮演兔寶寶這種小兒科的工作，真是太沒出息了！

要賺大錢，除了恒心毅力，還要有過人的勇氣才行。葬儀社，我來了！

killers · 發表於 2009-6-25 21:07:59

阿海聽到我要去葬儀社打工，當然是非常吃驚。

「白天上班已經夠累了，為什麼晚上還要兼差？而且做這種工作不會很彆扭嗎？」

「因為，自從表舅公過世以後，我一直覺得很空虛，心裏好像卡了什麼東西一樣。」我長長地歎了口氣，「人生真的太短暫了。辛苦了半輩子，一撒手什麼都沒了，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所以才要及時行樂，這不是妳自己說的嗎？」

「對，可是我又覺得悶悶的，好像哪裏出了問題。」這倒不全是謊話，幾天來我一直有這種感覺。「我想說去那邊工作，也許對生死會看得比較透徹，心情也會比較豁達一點。」

「妳可不要看破紅塵跑去出家哦。」

看他真的很擔心的樣子，我忍不住笑出來。「傻瓜！」

他也笑了，但笑容很快被失望淹沒。「我本來想說，好不容易住在一起，可以有更多時間跟妳相處。」

我的心臟很痛，非常痛。「對不起嘛，我先做一陣子，等心情平靜下來就辭掉，好不好？」

花了很多時間安撫他，他才稍微釋懷。同時我也計劃好了，等拿到房子的租金和打工費，我就全交給媽媽保管，跟阿海說媽媽有急用，這樣就可以把錢存下來，也不怕被當成小氣鬼。

對不起阿海，我手上一定要有存款，否則根本沒辦法安心過日子，請你原諒我吧！

※

「阿姐，妳怎麼這麼早走啊！還沒有做阿嬤，怎麼捨得走呢？」

看到一個六十出頭的大叔，不顧男子漢的尊嚴，對著從冰櫃裏拉出來的姐姐嚎啕大哭，就是鐵石心腸也會鼻酸。早上才在路邊拿到的面紙，現在已經全用完了，真糟糕。下次記得多拿幾包。

然而，隨著時間過去，另一股強大的力量開始壓迫著我的心臟，我眼前冒出金星，全身躁動不安，彷彿站在熱油鍋裏，幾乎要跳起來。

這，這到底是怎麼了？

無意間瞄了一下手腕上的唐老鴨表，我找到了答案。媽呀，他已經足足哭了五鐘，也就是說，這台體積龐大，耗電量驚人的冰櫃也開了五分鐘！

我想也不想，跳上前去，用最快速度把冰櫃連同大叔的姐姐一把推回原位。頓時全場一片寂靜，大叔火紅的雙眼瞪著我，非常恐怖。

「喂，我在跟我姐講話，妳把她推進去是什麼意思？」

我當場嚇矮了三寸，一時控制不了嘴巴。「因為，冰櫃開太久會……」就在這時，禮儀師王小姐狠狠踢我一腳，疼得我腦袋短路，下面那句「浪費電」就講不出來。

王小姐滿臉堆出抱歉的笑容，對大叔解釋，「我們小姐的意思是，冰櫃開太久對大體不好，可能會有損傷。為了讓令姐在告別式的時候美美地讓大家看最後一眼，還是早點冰回去比較好，請您不要見怪。來，我們去那邊坐一下吧。」
她回頭冷冷地對我說：「好了，妳去忙妳的吧，今天還有很多客戶要做，不是嗎？」

「有很多客戶要做」聽起來很容易想歪，但真正的意思是「有很多大體要洗」，每個晚上我至少要洗十個客戶，真的很累。我摸摸鼻子，快速走向沐浴室。

今晚的第一具大體已經送來了。我調整了照明，努力移開視線，不去看枱子上的「客戶」。

禮儀師王小姐只有第一天上班的時候，來教我認識環境，並指導我工作，之後的每天晚上，都讓我一個人自生自滅。在陰暗的光線下，看到那些冰冷、僵硬的大體，總是讓我手腳發軟，心跳嚴重混亂。更別提那些意外過世的人，外表更不會好看到哪去。還好我晚餐向來吃很少，否則鐵定全部回歸大自然。

撇開這些不談，還有一個最基本的理由：一半以上的大體是男、的、啊！近一個禮拜下來，我的眼睛已經快脫窗了。

沒辦法，為了賺錢，再怕也得拼了。我戴上手套，扭開水龍頭，一邊發抖一邊沖洗。福馬林的味道刺得我頭昏眼花，好幾次產生幻覺，看到客戶在動，嚇得我手軟腳軟。

既然沒人監督，洗到下半身的時候，我向來都是閉上眼睛靠著模糊的印象去洗，要是摸到奇怪的東西，我都一律騙自己是客戶的肌肉特別發達。

「喂！」

這聲叫喚加上肩膀上的一拍，差點轟爆我的膽囊。我跳了起來，衝到牆邊緊緊貼著牆壁，這時才發現我在尖叫，而在陰暗中的那個身影也在尖叫。

「妳幹什麼啦！」原來是王小姐。奇怪，她今天怎麼會進來？

「我我，我嚇了一跳……」

「妳為什麼閉著眼睛洗？」

「我……眼睛被福馬林弄得有點痛……」

「少來，哪那麼誇張？妳害怕也要有個限度好嗎？」

「可是真的很恐怖，而且又黑。」

「那妳為什麼不開燈？三個大燈只開一個當然黑啊！」她伸手打開開關，整個沐浴室立刻亮如白晝。我刺痛的眼睛立刻噴淚。電費啊……

在明亮的燈光下，王小姐怒髮衝冠，滿臉通紅，跟她比起來，枱子上的客戶還比較親切。

「妳說，是不是妳把冰櫃的溫度調高了？」

我吃了一驚，「沒有啊。」

「怎麼會沒有？剛才那個人來看他姐的時候，我還看到溫度是正常的，妳一走開，溫度就高了五度！」

我第一個念頭是：有人陷害我！搞不好是Elle偷偷追到葬儀社來，趁我不注意亂動手腳。

但是，隨著我努力思索，一個模糊的記憶逐漸浮上腦海。剛才我從冰櫃那邊準備回到沐浴室的時候，無意間瞄到冰櫃的溫度控制器，上面顯示零下五度，代表著慘絕人寰的耗電量和電費帳單。我隱約記得背上起了一陣惡寒，然後我的手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按下了調整鈕……

天哪，兇手真的是我！但是，這是潛意識的本能反應啊！我要以精神因素抗辯！

王小姐齜牙裂嘴地說：「妳知不知道妳這樣亂動冰櫃，裏面的大體會受到多大的傷害？還好我發現得早，不然所有的損害都要妳一個人賠償！」

我決定放棄抗辯，直接把我的手銬起來。賠償？開什麼玩笑！

這時，地上的一件東西引起我的注意，我再度慘叫出聲，撲上前去。大概是我的表情很兇惡，王小姐似乎以為我要殺她滅口，嚇得轉身逃向門口，卻不小心絆了一跤。她驚恐地看著我。

「對，對不起，拜託妳高抬貴手……」

我從她身邊跑過，到水槽旁飛快關上水龍頭，然後我彎腰撿起那個害她的跌倒的東西：水管。這水管剛才被我嚇得扔在地上，一直不停地流著水。

「啊啊，水全都浪費掉了！」

王小姐爬起來，她的臉完全變成綠色。

killers · 發表於 2009-6-29 17:44:33

「我說，可可小姐，水費跟電費都是公司付又不是妳付，妳那麼緊張幹什麼？」

我悲傷地說：「我知道，可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呀。」其實我本來還暗自期望，一旦老闆發現我上工之後，公司的水電費大量減少，會龍心大悅發獎金給我……

她翻了個大白眼，指著檯子上的大體說：「妳看看這個客戶，他本來是個大老闆，隨便一條領帶就要上萬，現在還不是光溜溜地躺在檯子上？妳進來這幾天，難道沒有一點領悟嗎？」

「有啊。我領悟到人要先存夠錢才能死，葬儀社的費用真的好貴哦。」

她的臉開始抽搐，好奇怪，跟我說話的人常有這個毛病。

「我是說，錢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人早晚都要死的，妳這麼計較到底有什麼意義？」

我很疑惑，「既然這樣，人走了以後立刻下葬不就好了，為什麼還要花那麼多錢辦葬禮，買那麼貴的棺材，訂那麼大的禮堂？擺那麼多排場，往生者也享受不到啊。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不是嗎？」

「傻瓜，那些排場不是為了往生者，是為了家人！往生者才不在乎這些東西，重要的是把場面弄漂亮一點，家人才會比較安慰啊。」

「既然這樣，只要努力省錢，多留一點錢給家人，家人不就更安慰了嗎？」

她答不出來，表情更兇惡了。「反正妳給我記好，像妳這樣只顧省錢不尊重往生者，總有一天會遭報應的！」

「妳不是說往生者不在乎這些東西嗎？」

看到她的表情，我決定今晚千萬不能再開口，否則就會換我躺在檯子上。

每洗完一具大體，就得推進準備室，再去領取下一具，所以得要來回兩邊跑，跑得我腿都沒感覺了。好不容易把今晚的客戶都處理完，我換好衣服走向出口，卻熊熊被玻璃門的倒影嚇了一大跳。這什麼東西？披頭散髮，還一腳高一腳低，莫非是貞子？

再仔細一看，原來是累得半死的我自己。呿！

正打算快快離開的時候，王小姐卻追了出來。「可可，可可，等一下！」
還要幹嘛？

「妳剛剛洗的是第幾號大體？」

「1107啊。」我是照單子上的號碼領的。

「要洗的是1109。妳領錯大體了！」她把名單遞到我面前，讓我看清那個長得很像「7」的「9」。「客戶馬上就要入殮，妳快點回來重洗！」

苦啊，燈光太暗果然會發生恐怖的事！

※

總之，葬儀社的生活每天都在一片黑暗中渡過，我的心情也越來越陰暗。現在唯一能點亮我人生的，就是兩天後的發薪日。雖然我只做了半個月，金額還是很值得期待的。

這晚回到家，我洗完澡走出浴室，沒看到阿海。找了半天，才看到他在後陽台講手機。他刻意壓低了聲音，我只聽到片段。

「明天晚上……說定了……我知道……穿漂亮一點……」他一回頭看到我，竟嚇得差點弄掉手機，飛快地朝話筒說：「明天見，掰！」就飛快切斷了電話。

我說：「不好意思，吵到你了？」

他連連搖頭，「沒事沒事，反正也講完了。呃……是客戶。」

「最近很忙哦？」

「是啊，還好我們沒排節目。」

「對不起，沒空陪你。」

他連忙說：「不，我不是這意思。是……」不知何故，他接不出話來。我們默默地對看幾秒，然後他提議回房睡覺，我同意了。

我一定是累壞了，直到躺在床上，腦子裏才開始警覺。

他為什麼一看到我就把電話切斷？為什麼要迫不及待告訴我，對方是客戶？我並沒有問他呀。而且，我也聽過他跟客戶講電話，態度跟剛才完全不同。

不對，電話那頭的人一定不是客戶，而是某個他不想讓我知道的人。為什麼要騙我呢？難道，就因為我最近忙兼差沒空陪他，他就……

天氣很熱，我心裏卻有一股寒冷盤踞，比葬儀社的冰櫃還要冷。

不，不要亂想，我只是最近太累，容易疑神疑鬼而已。而且阿海這幾天也常加班，沒什麼機會見面，所以我有些不安。

沒關係，等領了薪水，請一天假找阿海出去走走吧。一定不會有事的。

說是這麼說，第二天我還是一整天焦躁難安。

他今晚跟人有約，對方到底是什麼人呢？

到了晚上，我實在忍不住了，趁著休息時間打他手機。

「喂，可可，什麼事啊？我在試車。」

好奇怪，既然是試車，我卻沒聽到引擎聲，反而聽到商店的背景音樂。

「哦，我只是突然很想你。抱歉，你在開車嗎？」

「不是啦，我陪客戶試車，現在停下來喝杯飲料休息一下。」

「嗯，那我就不打擾……」

這時，耳機裏傳來一個女人的叫喚：「阿海！」阿海立刻對她「噓」了一聲。

「對不起，客戶在叫我。我們回家再談吧。掰！」

我收起電話，心裏的寒冷比昨晚強了百倍。

那個女人的聲音是……Elle……

※

「可可小姐。」

「幹嘛？」

「請問妳為什麼要一直看著我呢？」

我冷冷地說：「因為今天Elle 小姐容光煥發，美得我都失神了。」

她發出她招牌的恐怖格格笑聲，「哎呀，真不好意思。老實說，我昨晚度過一個快樂的約會，所以今天精神特別好呢。」

我差點吐出來。

雖說她也〈勉強〉算是阿海的客戶，但是阿海沒必要偷偷跟她講電話，更不該背著我跟她見面。

昨晚，我在床上翻來覆去地回想了一整晚，還是沒辦法確定電話裏聽到的那個聲音到底是不是她。雖然很像，但是那時收訊並不是很清楚，背景還有音樂，聲音的距離又有點遠，很有可能聽錯，萬一我真的搞錯就糗大了。我一點也不在乎Elle的清白，只怕冤枉了阿海。

「哦，對了，這個給妳。」她遞給我一張邀請卡。「我星期天要辦party，慶祝房子裝修完成，還請賞光。不過，如果不能來就不勉強了，反正整個辦公室的人都要來，不差妳一個。」

那妳就不要發給我啊！以為我愛去妳家？一個小小的家庭派對也要印邀請卡，她還真以為她是名媛哩。

看到我的表情，她又補了一句：「我也邀請了阿海，他答應要來哦。」

去死吧妳！

我越想越鬱悶，為什麼阿海也不跟我商量一聲，就自己決定要去她家？

killers · 發表於 2009-7-1 21:55:44

算了，現在不是煩這個的時候。今天是打工費入帳的日子，應該要舉國歡騰才對呀。我決定先去樓下補摺機刷一下本子，讓存款數字給我打氣。

錢沒有進來。

為什麼，為什麼錢沒入帳？到底為什麼？

我提醒自己冷靜，不要急，也許葬儀社的制度就是下午才轉薪水，我總得給會計小姐一點時間嘛，晚一點再來刷好了。

整個下午，我跑了七八次補摺機，存摺都快給我刷爛了，薪水還是沒進來，打電話去葬儀社也沒人接，這下我真的沒辦法冷靜了。

好不容易撐到下班時間，我立刻一馬當先衝到葬儀社。

只見葬儀社鐵門深鎖，門外圍了一大群人，連電視台轉播車都來了。這是怎樣？某個大人物出殯嗎？但是情況又不像，門口那些人一個個怒氣沖天，每個人都罵不絕口，還有人朝緊閉的鐵門灑冥紙，丟雞蛋。

「黑心葬儀社，把我的錢還來！」

「做這種夭壽事，你絕對全家死光光，生兒子沒屁眼啦！」

這……這到底是怎麼了？我在人群中東張西望，看不到一個認識的人。拜託，這種時候，好歹來個熟人告訴我情況吧？即使是囉嗦的王小姐也好啊！然而我只能被擠來擠去，還差點被雞蛋砸到。拜託別丟了，雞蛋很貴耶！

我問旁邊一個全身黑西裝的男人，「請問發生什麼事？」

「什麼事？葬儀社倒啦！叫我們預付一堆費用，老闆自己把錢捲了就跑。我媽媽今天告別式，連個靈堂都沒有！」

什麼？倒了？怎麼可能，昨天還好好地呀，居然一聲不吭就……

那我的薪水怎麼辦？

看著身旁的男人雙眼暴凸的模樣，要是我這樣問他，可能下一個開告別式的人就是我了。我只好快快離開。

走在路上，腦袋和身體好像分家了，我完全沒有知覺，只是機械地往前走。
做了二星期的白工，一毛錢都沒拿到，我的存款依然見底，阿海可能有外遇了。為什麼我就是這麼不順？

拿起手機想打給阿海，但是，要是他正跟Elle在一起怎麼辦？我到底能去哪裏呢？我到底能做什麼？

手機響了，是阿海，非常著急。

「可可，妳看新聞了沒？妳兼差的那家葬儀社……」

「我已經知道了，剛去過那邊。」

「真是太誇張了，怎麼會遇到這種事？妳還好吧？」

「我……」還沒回答，眼淚已經噴了出來。啊，聽到他的聲音真是太好了！

「別哭別哭，告訴我妳在哪，我去找妳。」

※

我們約在大安公園見面，我投入他懷中啜泣，他緊抱著我，溫柔地安慰我。

「真是委屈妳了，辛苦這麼久，卻碰到這種事。還好妳不是為錢去做的，不然一定更傷心。放心，這種缺德老闆一定會遭報應的。妳就不要再多想，趕快把這事忘記就沒事了。對了，我去租台車，我們開去基隆散心好不好？開快一點的話，到基隆頂多八點半，我們可以去長榮桂冠吃晚餐，一邊看海上的夜景……」

「不要，不要！」這時候再花錢我會瘋掉。我不知從哪裏湧出一股力氣，緊緊抓住他的手。「我哪裏都不想去，也不想吃東西。只要你握著我的手，陪著我坐一坐就好了，好不好？」

他被我的激動嚇了一跳，「呃，當然好啊。」

天黑了，公園裏的路燈亮起，像綴在黑暗中的珍珠。我們坐在長椅上，阿海遵守諾言，一直握著我的手。我靠在他肩頭，幾個星期以來累積的疲倦終於得到休息。

我們一直沒開口，我的眼淚也停了下來。夏夜的風吹在臉上，把淚痕吹乾，留下一片清涼。樹葉的香味襯著阿海的刮鬍水味，真是好聞。

在一片安靜中，我聽到他說：「妳放心，我一定會一直陪著妳的。」

他整晚都沒有放手。

※

秘訣十八：千萬不要得罪即將付錢給你的人。

星期天晚上，我跟阿海去參加Elle的派對。我現在已經完全不怕她的挑釁了，經過公園裏互相依偎的那晚，我確信阿海的心還在我身上，那個女人是不可能贏我的，所以我要正面迎戰。

為此我還做了件史無前例的創舉──上網標了一件二手名牌洋裝，可不能讓人認為阿海的女朋友穿得像阿婆。

我們先參觀了Elle的家，看那堆水晶吊燈跟蕾絲窗簾看到眼花。我也瞄了一眼她的寶貝進口馬桶，老實說，長得跟布萊德彼特不太像。

派對在樓下的社區會客室舉行，她請了外燴業者來包辦歐式自助餐。有不少客人都帶了便當盒，擠在餐枱前猛裝菜，顯然打算把明天的三餐一併解決。
我和阿海遠遠地看著他們，頻頻搖頭。

「真是太難看了，簡直跟餓鬼一樣。」阿海說。

我附和，「是啊，看得好痛苦。」自己不能帶便當盒來裝，還得眼巴巴看別人搶菜，真是太痛苦了。

「阿海！可可！」Elle一臉假笑，攙著一個男人朝我們走來。她穿著一件鮮紅的緊身洋裝，緊到連瞎子都看得出來她沒穿內衣。真服了她，乾脆直接在身上貼標價算了。不過，她身邊的男人好像有些面熟，不知道在哪看過。

「真高興你們來。可可，我剛剛忘了說，妳今天穿得好美啊，這衣服前幾年很流行呢。」

又來這招，誰怕誰？

我回她一個大笑臉，「這是十年前的款式，我覺得復古一下也挺不錯的。美的東西本來就不該受時間限制嘛，對不對？」

阿海讚賞地看著我，「哇，我女朋友是詩人耶，真光榮。」

Elle的笑容黯淡了一些，隨即拉過身邊的男士。「可可，妳應該認識這位先生吧？他一直很想見妳呢。」

老實說，真的想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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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完全省錢戀愛手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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